京都城有十五道六巷,不熟悉者很容易绕晕,住在南城域上的人很幸运,有那云香香楼作为南城域中心的标志,所以从春秋面馆要出城,南城口就是最近的距离,这路程约莫有着半个时辰。
可近来帝京城外送内紧,在外游荡的红衣教骑们正往京都集结。
南城口布防平时并未设多少人,可今日却城口守军竟然增加了。
宁远镖局马车内,静悄悄,除了正在酣睡的李子外,那两人均是无言。
京都繁华热闹的喧嚣似乎无法传入,马车内竟然有一丝丝的冷清。
落绍桓难以开口解释,符鲤的身份是绝对保密的,万不能被外界知道。若不是亲眼所见,真是难以置信。
倒是吴祤埋头低腰的来回倒腾青伶剑鞘,那剑鞘毛皮已然老化,不停地起毛,最后似乎惹恼了她,反手一扔,不痛快道:“这剑鞘里的泥草太多,剑不好拔,我给你重新做个。”
还未等落绍桓接上话。
马车停了下来。
外面有人厉声喊道:“车上人下马。京都南城口查检。”
“官爷,官爷,我们是宁远镖局的”赶车的马夫有些慌,急忙跳下来。
“小的车上都是些鲜货,这天气炎热,不得耽搁啊”
说着,车夫拉着带头甲士,悄硬塞进去个荷包:“天热。给兄弟们买个酒喝。我看你面生,新调过来的?今天没见到王都尉啊,我们镖局和王都尉关系很好的。”
“滚!”
那守门郎一把推倒车夫,拔出剑,吹起了戒哨。
四周守城甲士皆围了上来。明晃晃的刀剑绕着那车夫脸煞白,平时走南城口从未有如此严格,怎么没想今天阴沟里翻船了。
突有虎声一啸:“宁远镖局?都让开!”
落绍桓在车内听到此声音很是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那车帘被掀开,一个锃光脑壳的提斧大汉钻了进来。
吴祤吓得花容失色,一头缩到落绍桓身后,不敢抬头。
落绍桓僵住了,一摸腰间并无剑柄。
那光头大汉也僵住了,伸手就按住背后的斧柄,却未拔出。
十年前,也是在一辆马车上,这两人的见面方式永远都是这么别致。
半响,光头咧嘴一笑,挠了下那光亮的脑壳,退了出去。
没有打斗也没有争吵。
两人紧紧是相视一瞪。
“车内无人。儿郎们,放行!”
大汉睁开嗓子猛然一吼。落绍桓面容绷紧已不然惊讶,这帝京城真是神奇,才一日,就见到两位故人。
那下次若再来这帝京,还会有什么?
只是为何这小疤要说假话。
这十年不见,仿佛这大汉换个人似的,更加的沉稳。
那晚上就不会拿斧子劈他那这小疤怎么稀里糊涂仿佛成了自己人一样。
南篱可不会待见外人,如同那些骑士们都排挤落绍桓一样。
“没事了。吴祤,别躲我背后吹我脖子了,怪痒的。”
吴祤横眼一瞪,偏头扭了过去。
马车很快便走出了城门,约莫走了三里地,便停了下来。
那车夫胆颤心惊的坐在前面道:“三位爷,这已出了帝京城了。当家的说过,可送你们一程。”
“去青峰山!”
“圣山书院”
两声同时喊起,落绍桓有些惊讶的望着这不知何时醒来的小红衣道人李子。
吴祤去青峰山,落绍桓一点也不惊奇,毕竟她缠上自己很大原因,就是自己是旬凡先生的人,也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走出来的人。
但李子要去圣山书院是落绍桓绝对没想到的。
李子伸出桃花指轻轻弹了弹木剑,有一缕风吹入,红衣飘然,闪着光泽,真如那日儒仙临世。
“我要去教司试”
李子淡淡说了这三个字。
教司试。
又是教司试。
落绍桓心一沉,这是今天第三次听到这三个字。
这百年难遇。
红衣教骑们在帝京城出出往往,让世人觉得这教司试将会在帝京举行。可这是那位聪慧的大教司的掩人耳目。
十年前那月夜下,大教司那花木油纸伞下便告诉了他,定会在圣山书院举行。既然李子知道,那就是大教司她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那。。几位爷商量好没,这天色不等人,一会晚了难找到客栈休息。”
车帘外,车夫悄声问道。
“那就劳烦小哥送我们去圣山书院。”
“好嘞,几位爷坐稳了。”
落绍桓一锤定音,偷瞄了下吴祤,吴祤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似乎早已料到落绍桓会这么说。
“吴祤姑娘,也帮本道修理下木剑,这一路可不得太平了。”
李子双手将木剑托出。
吴祤抓起青伶刀鞘超李子扔去。
“你个死道人,吃饭还用姑奶奶的金豆豆,还有脸修木剑。还穿着红袍,跟我哥的那半点剑仙的气质都没有!”
红衣道人李子狼狈的护着脸,“落大哥,救我。”
落绍桓心里直接默哀叹气。
这一路吵吵闹闹。
阳落时分,李子的红衣道袍被抓的蔫了样,闭着眼躺在马车坐上睡着了。
吴祤则满头大汗静悄悄的挨着落绍桓,犹如天上娇俏的小丽人,媚着眼儿茫茫如丝,鼻尖那颗闪亮剔透的汗珠儿悄然落下。
吴祤将怀中那柄短锋取出,轻轻抚与手中,喃喃道:“
“吴家崇尚习剑,以剑会武,作为吴家人自然是逃不掉的。我六岁那年,家里让我习剑,说剑即先天元气也,女子也不例外。可我就是不喜欢。”
镖车内,除了李子的轻鼾声外,便只有静静的呼吸声。
“在我七岁那年,我跑到了家里的锻剑台上,可因我过于贪玩,有块烙铁星溅入了我的左眼,我哭喊了整整一个晚上,娘亲把我搂到怀里不停地哭,所有人都知道吴家的大小姐眼睛瞎了。”
听到这里,落绍桓手指戳心,当痛于心。
吴祤继续说道:“家里人再也不逼我。各位哥哥心疼我,尤其是吴飞,他为了我上了青峰山,听说还跟旬凡先生约了两剑,后又入蛮荒,摘得数枚青叶,为我求得青蝉丝。
此前夜间我的右眼如火灼般疼痛,至此敷上了这青蝉丝后,这股清凉才能压倒了我的疼痛。
我的哥哥为了我不受家里人歧视,毅然一步入神将,终生便未能在进一步。
我就选择了锻,我这辈子毁在哪里,就要从哪里起。
熬制心血,以我心血换新剑,那柄木花双剑,浑然一体。我哥哥吴飞,就是木花仙将。”
吴祤捧起着短锋,有些凄惨道:“
“这是我锻的第二把刀,春雪,也是此生最后一把。
江西道的富商开的均价上千两,陵南的万家开价一万三千两,京都云香香楼开价两万二千两,家里人想赠给一位高位,以此谋取扩大家族势力。
可是那是我锻的刀啊,在我死前,要给它找个好的归宿。
吴祤轻轻摸着刀柄,不舍又落寞。
“我瞒着家里,就跑了出来,来了这大秦。准备游完就去青峰山,我一定要上青峰山看看,究竟是什么让我哥哥下了山后就成了大秦的仙将。
而现在,我就是想用我这只未瞎的眼瞧瞧,这大秦何人才配的上我这柄刀!”
吴祤反手将短锋拔出,顿时犹如一道银光划过,刀有匠气,顿时车内寒了下来,红袍道人李子突然睁开双眼,按住了背后古剑,竟隐隐约约有共鸣之声。
吴祤回锋,凄婉一笑。
“你看,唯独你不一样。他们眼中竟是觊觎,贪恋。而我在你落绍桓的眼里却看到不一样的东西,那是愿意拿命去守护的东西。”
“果然,从青峰山下来的男人总是与众不同。”
吴祤将春雪捧起。
落绍桓却摇了摇头,双手抬起拒绝。
“自小先生教我,从不乱拿别人的东西,即使是拿了,也是欠了情,而这世间什么都可以欠,唯独情最难还。”
说道这里,落绍桓头垂下。
“我胆子其实很小,自小没离开青峰山十里之外。我很害怕。既不会习剑,又不会舞刀。
“就在刚才遇到了个故人,他很可怕,也很强。我知道在京都城中,他不能动手杀我,但是就那么一刹那,我依旧还是害怕。”
“这样的落绍桓配不上你的剑。”
李子叹了口气,虽未曾下山,但那姑娘的气运确实所剩不多,不忍心在多看,翻了翻眼,转身趟过去,那刀确实是把名刀小锋,万金难求,可他是习剑的,一支木剑逍遥在手,自当如此。
吴祤将这柄小短锋春雪寄到了落绍桓腰身,重重的拍了拍落绍桓的背,老气纵横:“这刀十斤一两,长约三寸有余。本小姐带了一路累了,先睡了。”
恍惚之间,落绍桓的手不再颤抖,而是茫然问了一句。
我若死了呢。
吴祤伸了个懒腰,昏昏沉沉枕着落绍桓的腿睡着了。
恍惚之间,风吹起了车帘,车外早已繁星万丈,只有路途上的马车声。
落绍桓仿佛又听见了一句。这声轻如黄雀轻鸣,却重如极致刺耳。
我愿以命换你命。
这一晚,落绍桓如石柱般不敢毫动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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